近日,曾经翻译了《美元大崩溃》《嚣张的特权》等十几部图书的陈召强在微博发文,透露说他迄今为止所翻译的图书,只有三部翻译费达到了每千字90元,其余的均在千字70元及以下。同一条微博中,他宣称,“鉴于图书翻译的付出和回报严重不对等,暂时不再翻译图书了”。这条微博引发了业内人士的吐槽。

  图书译者对待遇不满,与此同时,普通读者却对现今的翻译水平不满。

  海明威的《老人与海》中,一句简单的“play baseball”(打棒球),在不同的译本中被错误地翻译为“打垒球”或“打篮球”,以至于网友讥讽说“怀疑译者中学没毕业”。然而,读者对翻译类图书的要求还不只停留在要求“基本翻译无差错”,他们想读到更为优美的翻译。

  “我最早看到《追忆似水年华》,是周克希老先生翻译的。其中有一句为"吉尔贝特拿起了这颗弹子,欣赏着它那金色的亮光,用手指摸了摸它"。看了这段话,我甚至能想到吉尔贝特发亮的眼睛。但是在最近的一个译本中,这句话变成了干巴巴的"吻了一吻它"。我不懂法语,但是我懂得欣赏!”酷爱外国文学的中文系学生刘靖被类似的问题深深困扰着。

  如今的法国文学作品,刘靖首选傅雷的译本;英国文学方面,她爱看冰心的译本。“好的译本有修辞、有文风甚至有加工,而现在的文学作品竟然也直译。对比着看,你会明显地感觉到作品和产品的分别。”可惜前辈的译著毕竟有限,刘靖只能“在现今良莠不齐”的译本中挑选。

  读者把矛头指向译者,而译者却大多为翻译稿费的问题纠结。翻译费和漏洞百出的翻译类图书之间,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?

  【现状】 稿费低迫使译者加快速度

  “中国没有专职搞图书翻译的人,因为只靠这个根本活不了。”如今,在图书翻译领域,能称得上翻译家的人并不多,翻译村上春树作品的林少华是其中一位。接受采访时,他如是说。

  按照国家版权局制定的《出版文字作品报酬规定》,翻译的稿酬为千字20-80元。因为名声在外,大多数出版社请林少华翻译时,总是“特殊对待”,额外多付稿酬。林少华表示不方便透露具体报酬,但“低于100元的”他不考虑,并笑着说“否则就吃大亏了”。

  林少华给记者算了一笔账:“我翻译速度算快的了,词汇量够用,不用翻字典,每天坐着不动,才能翻译2000字。按照现在的稿费标准,一般的译者如果能到这个速度,按最高千字80元计算,坚持一个月,在大城市里,收入也并不算高。”在1989年,林少华用三个月的时间翻译完成了23万字的《挪威的森林》,拿到了五六千元的稿费。作为大学毕业生,他当时的工资每月仅为71.5元。

  林少华说,因稿费低,有人为了多挣钱而加速,甚至出现了“通篇没一个形容词”的作品。面对这样的作品,读者“伤不起”却又无能为力。

  物价涨,翻译稿酬却十几年如一日不变,这还只是个显性的问题。林少华记得曾经有一个时期,出版社按照版面字数计算稿酬,即以排印的版面每行字数乘以全部实有的行数计算,也就是说,一个单独成段的语气词可以得到十几个字的稿酬,而如今却用word严格统计字数。按照版面字数计算,在《出版文字作品报酬规定》里也有规定。

  记者联系的出版社,大多不愿谈论翻译稿费的问题,官方给出的解释多为“国家规定”,然而在翻译字数的统计上,所谓的“国家规定”有时却如一纸空文。

  【寻因】 翻译质量都向稿费看齐

  私下里,出版社的编辑们实则也被翻译稿费低这个问题所困扰。清华大学出版社策划编辑陈莉在微博中抱怨千字70元请不到靠谱的译者。如果是决策者,或许他们就不会这么考虑问题了。

  如今,国内的出版社翻译外文作品,需要向原著作人支付版税,曾有业内人士透露,一般为7-10%。除此之外,再减去印刷装订成本、间接管理成本,考虑到图书折扣、退货率等问题,翻译类图书的利润空间并不大。“书价没有涨,而且折扣越来越厉害,翻译费用怎么可能涨?另一方面,行情是这样,就我们自己涨了,不是找骂吗?”

  出版过马尔克斯的《百年孤独》等作品的新经典文化公司,其相关人士认可了这种说法。他说千字70-80元的稿费在国营出版社中算高的,作为民营出版公司,他们制定稿费时更为灵活,愿意为好的译者支付更高的稿酬。该人士同时指出,教辅类、文学作品类、生活类图书的翻译稿费,从高到低略有差别,同时,稿酬还会因作品的经典性、译者的名气等有所不同。

  一边有人抱怨翻译费太低,一边却有人以千字30-40元的标准接受委托。另有业内人士告诉记者,正规出版社一般不会把翻译费用压得太低,但作为中介的翻译公司却要从中抽成,请新人以压缩支出成了他们常用的手段。拖欠翻译费用等问题,多发生在翻译公司和译者之间,很多时候,出版社是“被连累”了。同时他还说:“愿意以低价做翻译的人,无论在能力或者经验方面,甚至连"中等"都算不上,但翻译公司请他们,我们也没办法。”

  【后果】 粗“翻”滥“译”受虐的是读者

  翻译费用低,但有译者头衔的人却很多。

  林少华说,从事图书翻译的人大体分为两类,或者空余时间很多,或者极其热爱。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王宏印属于后者。

  “60-80元的翻译费算高的,40-50元的情况也有过。我从事翻译,主要是爱好,更看重作品的传播价值,如果出版社的要求和我的专业及兴趣无关,我一般是不翻译的。”出于传播中国文化的目的,王宏印所做的工作大多是把中国的文化典籍翻译为英文。在古典诗词和陕北民歌的英文翻译之后,他对于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对外推介也很重视,已出版的作品达40多部,包括译著类书籍。

  很多学者型的译者和王宏印一样,更关心学术而不想找麻烦。但这并不表示他认可现在的状态。在王宏印看来,译者是被忽视的翻译不好挨骂,翻译好了都是原作者的功劳,翻译者的二度创作不被认可;译者的名字被放在封面的边角,甚至不能和原作者一样出现在封面上,只能出现在扉页或者版权页上。

  “这些都说明译者的身份是隐身的,难以和作者相比。”王宏印说。

  同时,作为一位负责任的翻译家,他对翻译这一行业有着深深的担忧。他曾看到一些研究生为了补贴生活,给点钱就译,其中不乏有人“从不同的译本选词摘句,东拼西凑就交差了”,而这种情况是翻译质量下降和影响翻译声誉的主要原因;他还说,有的翻译公司接到活儿后,让员工一人翻译一章,负责任的翻译公司会请有经验的译者统稿,而不负责任的,则直接交给出版社,这会导致出版后的作品差错率高、风格不统一;此外,除了一些大社和专门的外文出版社,一般出版社的编辑外文水平和翻译能力也是一个问题。

  在王宏印看来,所有这些问题都会导致翻译作品质量低下。

  靠热情和兴趣支撑来翻译,王宏印并不是唯一的一个。曾翻译了《麦田里的守望者》的翻译者孙仲旭声称“爱上翻译是种难以戒除的瘾”,翻译了《大法官说了算》《九人》《批评官员的尺度》等作品的学者何帆也说,他认识的几位译者,都是“靠理想或兴趣支撑”。

  “任何一个行业,仅仅凭着热情,凭着所谓的满足感和成就感,是不可能持续、健康发展下去的。”最近的微博中,陈召强写下了这样的话,而这,也恰恰是王宏印所担忧的。

  “若他们(靠兴趣支撑的人)全部选择放弃,劣币驱逐良币,只是时间问题。”此为何帆对这个行业下的定语。而林少华的忧虑更甚,他觉得,优秀的译者已经青黄不接了。

  陈召强已经宣布暂时不再翻译。下一个,会是谁?好莱坞编剧大罢工的故事,会重演吗?